頭頂“唐探宇宙IP”光環的影片《唐探3》，故事圍繞發生在東京的一起密室殺人案展開，村田昭將小林杏奈綁架至水庫，用自己的心臟跳動頻率控制著水庫的水位上漲速度，秦風若想讓小林杏奈免遭被淹死的危險，必須結束村田昭的生命。最終，秦風雖未選擇推下村田昭，但村田昭在對峙過程中卻以自殺的方式，營造出秦風將其推下的假象，秦風因此被逮捕。然而，從法律角度來看，這經典的一幕卻為我們帶來一個疑惑：即使村田昭真的是被秦風推下去的，那么秦風的行為是否屬于正當防衛？若是如此，那么秦風是否根本不應該被逮捕呢？在此，北京石景山法院法官來探討這一問題。
秦風所實施的是“第三人防衛”
正當防衛規定在《刑法》的第二十條共有三款：“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于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減輕或者免除處罰。
對正在進行行兇、殺人、搶劫、強奸、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衛行為，造成不法侵害人傷亡的，不屬于防衛過當，不負刑事責任。”
法官認為，成立正當防衛，需要滿足幾個條件：一是起因條件——存在不法侵害；二是時間條件——不法侵害正在進行；三是主觀條件——防衛者具有防衛意識；四是對象條件——防衛行為只能針對不法侵害人本人；五、限度條件——防衛行為必須具有必要性。
典型的正當防衛是受侵害人本人對不法侵害者進行反擊，這種情形比較多見，也比較好識別。但需要注意的是，在正當防衛中，防衛人不一定必須是受侵害人本人，也可以是第三人，第三人作為防衛人的正當防衛，屬于非典型的正當防衛情形。從《刑法》第二十條第一款的表述中不難發現，正當防衛的目的是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這里的“他人”二字就表明，在實施正當防衛時，也可以是為了保護他人的法益，此時，防衛人即為不法侵害者和受侵害者之外的第三人。
影片中小林杏奈被綁架在水庫中，而水庫的水位隨著時間的推進在不斷上漲，小林杏奈的生命法益正在面臨著緊迫的危險。法官認為，若秦風真的選擇將村田昭推下，即使最終給村田昭造成了損害，那么也是為了使小林杏奈的生命法益免遭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秦風所實施的防衛行為便是第三人防衛。
若秦風推下村田昭致其摔死，是否屬防衛過當？
《刑法》第二十條第二款是關于防衛過當的規定，構成防衛過當有兩個條件，一是防衛行為明顯超過必要限度，二是造成重大損害。第三款則規定了正當防衛中的一種特殊情形，在面對正在進行的行兇、殺人、搶劫、強奸、綁架以及其他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時，防衛行為即使造成不法侵害人受傷甚至死亡，也不屬于防衛過當。
盡管通常認為第三款規定了一種特殊的正當防衛情形，但該款在本質上起到的只是強調作用，是將正當防衛中最為嚴重的一種情形單列出來，并非真的在一般情形之外創設出了一種特殊情形。因為在該款規定的幾種暴力犯罪的情形下，防衛手段造成不法侵害者傷亡，本就不屬于超出必要限度，傷亡結果也不屬于重大損害。在為大家所熟知的“昆山龍哥反殺案”中，于海明對龍哥的反殺行為被認定為正當防衛而非防衛過當，便是屬于這種情形。
那么，若秦風選擇了推下村田昭，他是否就防衛過當了呢？
最高人民法院于2020年9月3日發布的《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檢察院 公安部關于依法適用正當防衛制度的指導意見》中指出，防衛是否“明顯超過必要限度”，應當綜合不法侵害的性質、手段、強度、危害程度和防衛的時機、手段、強度、損害后果等情節，考慮雙方力量對比，立足防衛人防衛時所處情境，結合社會公眾的一般認知作出判斷。也就是說，在判斷防衛行為是否滿足正當防衛的限度條件時，應當從行為時社會一般人的視角來判斷，而不能以事后諸葛亮的上帝視角來判斷。
影片中，村田昭的行為明顯屬于《刑法》第二十條第三款規定的嚴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的范疇，隨著水庫的水位不斷上漲，小林杏奈隨時面臨著被淹沒致死的危險，拯救小林杏奈的生命只有終結村田昭的生命這一種方法。在這種情形下，由于不法侵害所造成的法益侵害性較大、緊迫性程度較高，所以成立正當防衛的門檻較為寬松。因此法官認為，即使秦風真的推了村田昭，導致村田昭死亡，從社會一般人的認知角度來看，也未超出防衛的必要限度，不屬于防衛過當。
秦風行為構成緊急避險嗎？這與正當防衛有何區別？
緊急避險與正當防衛都是刑法學中的違法阻卻事由，二者有相似之處。《刑法》第二十一條第一款規定：“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發生的危險，不得已采取的緊急避險行為，造成損害的，不負刑事責任。”
簡單來講，正當防衛與緊急避險的區別主要在于：正當防衛屬于“以正對不正”，危險來源只能是人的不法侵害，且防衛行為只能針對不法侵害人本人實施；而緊急避險的危險來源較為廣泛，可以是人的不法侵害，也可以是動物的侵襲、自然災害，是為了保護合法利益而在無法采取其他不具法益侵害性的措施的情況下迫不得已損害第三者的合法利益，避險行為必須向第三者實施。
影片中，小林杏奈面臨的危險來源于村田昭的不法侵害，若秦風為了拯救小林杏奈而殺死村田昭，則秦風的行為是針對村田昭本人實施的，而非針對第三人實施的，并未損害到第三人的合法利益，屬于“以正對不正”，所以構成正當防衛而非緊急避險。
因此在《唐探3》中，即便秦風在水庫中真的親手將村田昭推了下去，法官認為也應當屬于正當防衛，而不是故意殺人。正當防衛作為一種違法阻卻事由，能夠阻卻犯罪的構成，而影片中秦風卻因故意殺人的罪名被捕入獄，在法律層面確實有待商榷。
法官認為，正當防衛條款的核心價值在于維護防衛者的合法權益，踐行“法不能向不法讓步”的法治精神。《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人民檢察院 公安部關于依法適用正當防衛制度的指導意見》細化和完善正當防衛條款的適用標準，鼓勵公民見義勇為，積極行使法律賦予的正當防衛權利。因此，對于符合正當防衛條件的，只有堅決依法認定，才能發揮正當防衛制度的應有價值，切實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到刑事司法工作，打造風清氣正的社會生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