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星袁蒙沂
天氣預報說過兩天有雪。這天中午剛過,父親就騎著摩托三輪車趕來了。照舊,車上載了個笨重的乳白色大塑料桶,里面是滿滿當當的山泉水。一大桶水,四百多斤。
我居住的鎮上有自來水,水都是經過處理的,達到了飲用標準,只不過那些水來自一處露天河壩。街坊們都知道,鎮上的水沒老家那邊的水甘甜。不光老家人知道,鎮上居住的人家也都清楚,所以,鎮上人大多買桶裝純凈水、山泉水喝。天氣晴好時,也有開著車到處賣井水的。賣的井水或泉水不是桶裝的那種,是賣水人自己從山泉或井里灌的,直接開著運水車叫賣。
父親送水,都用摩托三輪車。春夏秋還好,冬天寒風又冷又硬,撲面而來,仿若針扎。他穿著棉衣,戴著棉帽和手套,騎著車,仍能被風輕易吹透。有時我不讓父親來,他就說是順路捎來的,主要是想過來看孫子,車里空著也是空著。老家的宅院離大路四五十米,雖有井水,裝車卻不方便。父親每次送水,都得找靠路邊的鄉親家灌水。
其實,父親從老家那邊拉水到鎮上,算上工錢、油錢,與買水喝沒啥兩樣。只不過,買的那些水究竟是不是山泉水、是哪里的山泉水,不太讓人放心罷了。他大冷天送來的當然不光是水,還有一條魚和一些草雞蛋。那條魚,是母親頭一天去小舅家拿回來的。小舅家殺了豬和羊,母親回家時帶回一條黑豬腿、一條山羊腿,還有一條魚。母親把魚留給父親,把豬腿和羊腿帶到了鎮上我們家。第二天,父親就來送水了,那條魚也搭車來到鎮上。
我不知道那魚是母親從小舅家帶回來的,以為是父親買的,一問才知原委。豬腿和羊腿沒給父親留,只留了條魚,他在送水時又送到了我家。我看到魚,心中不是滋味,真不知父親是為了送魚和雞蛋才來鎮上送水,還是送水捎帶上了雞蛋和魚。不管是哪種原因,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水、魚和草雞蛋都從三十多里外的老家來到了鎮上。
頭一天晚上,大兒子要吃羊肉串,我把羊腿肉切下來用電烤爐烤了三十幾串,剩下三串。次日一早,一向不愛吃飯的小兒子剛起床就嚷著要吃烤串,無奈,我把剩下那三串用電餅鐺熱了熱。小兒子才兩歲半,我就給了大兒子兩串,給他一串。小家伙咬了一口肉串隨即抗議,問我為什么哥哥有兩串,而他只有一串。跟小不點兒講道理沒用,我只好說:哥哥一串,奶奶一串,順順一串。小兒子叫熙順,聽我這么說,他也附和說了一遍:哥哥一串,奶奶一串,順順一串。事實上,大兒子硬塞給他奶奶的羊肉串,母親并沒有接。
我跟父親聊這事時,大兒子梓航去上書法課了,小兒子想起羊肉串,又嚷著要吃。頭一天的羊肉串并未烤完,還有十多串生的。拗不過他,我架起電烤爐,開始烤。烤熟放進盤中,讓父親和小家伙吃。小家伙倒不客氣,拿起來就往嘴里送,父親卻不吃。我拿了兩串硬塞到他手中,又被他放回盤里。父親解釋說他不喜歡吃羊肉,太膻。為了證明他不喜歡羊肉,還舉例說,前一天去表哥家,中午上了盆羊湯,他一口沒喝。父親說,如果是雞蛋湯,他就喝一碗了。我記得父親以前是喝羊湯的,看上去還挺喜歡的樣子。后來,不知從啥時起,他就不喜歡喝羊湯了。我是特別喜歡喝羊湯的,這一點家里人都知道。也許,這正是父親“不喜歡”羊肉和羊湯的原因吧!家里做了羊湯,我總是一頓接一頓地喝,因為父親母親都不喝,都嫌膻。
父親那句“如果是雞蛋湯,我就喝一碗了”,顯然是個悖論。老家那十多只草雞下蛋并不多,用他的話說,一天也就兩三個或三四個。老家那邊買菜不方便,幾個雞蛋根本不夠隔三岔五煎著吃的,卻全部被攢起來,送到了鎮上我們家。有時回家,我見桌上沒啥菜,問父親咋不炒雞蛋吃,他總是回答說:“想不著?!?/p>
父親把豬腿收拾完又分割好,我讓他下午回家時帶一塊肉回去,他不肯。我告訴他,下午我得回趟老家,帶塊肉回去,下午我炒著吃。父親仍不肯,稱老家冰箱里還有肉。
我先于父親回到老家,見餐桌上只有一個菜盤,里面剩了少許菜汁。這盤菜,不知是何時炒的。父親到家時,車里多了兩棵白菜。大概是因為我要在老家吃飯,他買回白菜,是想燉肉吃吧。不用看,冰箱里的確有些凍肉,但其他菜應該沒有了,包括雞蛋。
為何急匆匆回趟老家,我自己都說不清。村里一哥們兒給我打電話,說燉了肉,讓我去喝兩杯。我沒了興致,回了句“剛吃完飯”,一個人走向田野。
冬日,村落和田地到處光禿禿的,色調暗淡,遠處似有霧氣升騰,模糊了。周圍的一切都靜悄悄的,像是陷入了某種沉思中。干啥呢?撿拾幾塊形態亮眼的小石頭吧,回家倚靠那些歪斜在盆內的花草,算做這趟突如其來的行程的一個“由頭”。
主播/后期剪輯:魏祺瑞(實習)
值班主編:王娟
編輯:朱若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