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婦產科人流室工作的第一天，我換了鞋子，戴上帽子和口罩，進入了人流室。
張醫生跟我講，我目前的工作是做人流手術登記，還有最重要的是認真看她手術操作步驟，爭取盡快掌握人流術。
上午進行的還算順利，一看表已經十一點半了，還有最后一個病人，看鄧老師在收拾器械，我去叫病人。門診候診座位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我注意到了一個女孩子，很年輕，20歲左右，初冬的天氣已經挺冷了，女孩的毛衣領子很低，露出大片雪白的前胸，穿著一條很短的裙子，黑色的絲襪，半高的靴子，看的我都替她冷。
我想著，病人不會是她吧，剛說出名字，女孩就站起來了，朝我走來。邊走邊抱怨說:“約我 10點來，看看都幾點了，讓我等了這么長時間。”我解釋說病人是分兩批，8點和10點，每個人手術時間長短不一樣，遇到疑難的需要時間多。
女孩很不屑地看著我，“解釋什么啊， 快點給我做。”我和張醫生交換了一下眼色嘆了口氣，暗地里想:“現在的孩子呀!
張醫生問她:“你沒有生過孩子吧，怎么不做藥流呢，對子宮損傷小，也對你以后懷孕好。”“得了，別提那個戴黑邊眼鏡的醫生了，嘮嘮叨叨地說藥還要分幾次吃，最后還要在醫院觀察什么能不能排出來，說不成功還要清宮，我才不費那個力氣呢，做手術做完就完了，多痛快。”女孩說。
看女孩無所謂的樣子，我們就讓她上了手術臺，鄧老師一沖洗她就開始叫，身體不停地動，等上了陰道窺器，女孩折騰得更厲害了。張醫生對她說:“你這樣我們可做不了，不行你還是去做藥流吧。”女孩想了想，下了狠心，點點頭，說:“做吧，我忍著不動。”之后整個過程我都在女孩的身邊安慰她，也及時提醒制止她身體的扭動。她一直又哭又罵，應該是一個男人的名字，罵著罵著，她忽然間安靜下來了，說:“我想媽媽。”然后就不出聲直掉眼淚。
不知道為什么，我也很難受，張醫生盡量輕柔地擴宮頸，用小號吸管減少對女孩子宮腔的損傷，做完了，陪著女孩到休息間，我幫她把被子蓋上，總覺得她還是個孩子。只露出腦袋和黑黑的頭發在被子外面，我發現女孩的兩個眼睛又大又清澈，但又有著深深的憂傷。
“姐姐，你們一定很瞧不起我吧，覺得我這么小就來做流產，還一點也不知道不好意思。”停頓了一下，她接著說:“你知道嗎，三年前我爸爸有了別的女人，我媽媽就天天和他鬧，先是吵，然后兩個人就動手打，但爸爸還是經常不回家。我勸他們，他們就像沒看見我一樣不理我。 然后媽媽把我送到姥姥家住，只是偶爾會來看看我和姥姥，聽姥姥說他們還一直在爭吵中，媽媽堅持不離婚，爸爸就不回家，媽媽就天天去爸爸單位鬧，后來……”
女孩又抽泣起來，說:“媽媽有一天來看我，很奇怪地對我說了很多好好照顧自己的話，說她的人生很失敗，她不甘心。沒想到，第二天媽媽就走了，她找到了爸爸和那個女人，當著他們的面用一把刀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想讓爸爸一輩子都內疚。
“之后爸爸陪了我幾天，就走了，除了給我生活費很少能見到他，姥姥年紀大了，又受了刺激，身體也越來越不好，我心里的難受只有他知道，只能和他說，就是讓我懷孕的人。”女孩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了一下自己，然后就不說話了。
我深深理解了家庭不和睦給孩子帶來的是什么樣的傷害。我握住了女孩的手，說:“好好休息，以后不要再意外懷孕做流產了，不然真的等你想做媽媽的時候就懷不上了，你這么年輕，還有很多好日子要過呢，為自己活，開開心心地活。”
把人流登記本填好，已經12點了。走到門診候診大廳，我向上伸了伸胳膊舒展了一下身體，這時看見門外一個高大的男孩子正扶著那個做完流產的女孩慢慢地向遠處走去。
■文/改編自《婦產科醫生手記》（三葉秋 著 河北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
■圖片除圖書封面外均為配圖
■編輯/徐姍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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