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常驚嘆于《百年孤獨》中美人兒雷梅黛絲的驚人美貌、佩服于致力于研習羊皮卷帶著神秘莊嚴氣息的何塞·阿爾卡蒂奧第二,甚至連奧雷里亞諾第二這樣粗鄙揮霍無度的人物都會有幾分記憶,也許在我們既有的思維中覺得能夠孕育出這些人的母親,一定是個響當當的美人,一個知書達理滿身光點的女人,然而在《百年孤獨》中卻事與愿違,他們的母親是卑微到塵埃里的存在,她叫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
整本書關于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僅有寥寥幾筆,偶爾的出現也只是作為背景襯托或是一個簡單的話語轉接,就連她來到布恩迪亞家族成為家族一員都是默默的、悄無聲息。那是一個炙熱的夜晚,為了推脫并滿足阿爾卡蒂奧的強烈欲望以避免不道德的畸形情感,庇拉爾·特爾內耗盡了畢生積蓄請來了日用品小店家的女兒,而這個女孩也許阿爾卡蒂奧見過多次但從未注意,她是那樣的難以令人察覺。就這樣在云雨情過后,這個名叫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的女孩成了阿爾卡蒂奧的妻子,成了布迪恩亞家族的一員。
面對家族的幾代更迭,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勤勞且隱忍,是烏爾蘇拉的得力助手,也許家族的繁榮背后也有她的一份功勞,但誰都不會將功勞歸功于她,甚至連她孕育了那么多優秀的后代這個功勞,都似乎被他人剝奪。一直以來她都鋪席子睡在谷倉地板上,要忍受夜間老鼠的喧鬧,甚至晚上被一條從她肚子上滑過毒蛇嚇醒,她都從未告訴任何人,因為她擔心烏爾蘇拉知道后一定會讓自己睡她的床。她的心里滿是別人,可是別人卻認為一切所做似乎都是她應該的,就連自己的兒媳婦費爾南達從進家門時就認為她只是一名終身女仆,除了從未謀面的佩特拉·科特斯,沒有人關心她是否有一雙穿著出門的好鞋,會不會缺衣服穿。直到她操勞了半個多世紀后,隨著家人一個一個離世、家族日漸衰敗,與其是說她開始注重自己的內心慢慢卸下了擔子,倒不如說是她喘息到最后無能為力的一絲無奈。
“我不行了,我這把老骨頭管不了這么大一個家了。”少了烏爾蘇拉這個支柱,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似乎也垮了,她穿上多處磨損的主日正裝、烏爾蘇拉的一雙舊鞋和阿瑪蘭坦·烏爾蘇拉送她的長棉襪,帶著兩三件換洗衣物和自己僅有的那點財產和奧雷里亞諾告別,可是她能去哪呢?半個世紀的付出,她從未和市鎮上的人有過接觸,從未收到過郵件或口信,也從未說起過哪個親戚,她對自己的歸宿根本沒有任何打算。就那樣,這個垂垂暮年的老人拿著裝有衣物的小包,弓著衰老的腰背,腳步蹣跚地穿過院子,把手伸進門洞帶上門閂離去,從此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她最后的時光到底怎樣?即便離去卻連個親人也不在身邊,像樣的告別儀式也沒有,墓碑也許都沒有人會記得為她立下。默默地來,默默地走,孤獨離去背影在我腦海中反復地重現。據說動物世界里大象即將死去時,自己會有感應,于是會主動離開象群,找一個偏遠的處所孤獨地等待著最后一口氣咽下。我覺得桑塔索菲亞·德拉·彼達就像一頭年老的大象,也許她正找著一個處所,不被他人打擾,能夠獨自體面地離去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