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余笙眼圈通紅,聲音帶了幾分哽咽。“我就想知道,我們的婚姻什么時候走到盡頭,你什么時候才能還我自由身?”
葉棋言越往后聽,眉頭鎖得越緊。“自由身?想都別想!”
他傾身吻上她的唇,懲罰似的力度,近乎撕咬。
1
半夜會所,一幫人喝高了,吵著要去唱歌。
方楚年喝得最多,吵得也是最兇。
“每回都是咱們這幫五音不全的人去唱,耳朵都聽瞎了。不如我叫幾個人過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怎么樣?”
半小時后,唐余笙趴在窗戶邊,看著加長林肯上,走下來七八個戴著黑色口罩的帥哥,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
敢情這是來了個男團!
一向愛湊熱鬧的唐余笙,這回卻出奇得安靜。她在納悶自己明明沒喝高,怎么看著那個子最高,穿白襯衣的男孩子,眼睛里一閃一閃的,好像藏著滿天繁星。
方楚年拎著酒瓶,醉醺醺地走過來,“小唐總,看上哪個了?”
唐余笙毫不客氣地揚揚下巴,“白襯衣那個。”
“你說葉棋言啊。”方楚年有些失望,“不瞞你說,他是這幾個新人里面,我最不看好的。”
唐余笙詫異,“喲,此等人間絕色都入不了眼?”
方楚年搖搖頭,“這孩子靦腆又慢熱,你要多說幾句話,他恨不得立馬社恐發作。本來都淘汰了,結果有個導演執意要留,說他身上有如今娛樂圈稀缺的氣質,可我愣是沒看出來。”
唐余笙嘴角含笑,目不轉睛地盯著葉棋言坐在人群中,手足無措的模樣。“唔,可惜了,楚少爺年紀輕輕的,眼睛怎么就瞎了呢。”
“葉棋言!”方楚年招手示意他坐過來,“這是唐總,我們的金主爸爸,干了這杯酒,下一個出道的就是你。”
“你丫瞎說什么呢,別教壞了小朋友。”
唐余笙本想擺手示意不喝,結果不小心碰到葉棋言的手。冰涼的觸感,兩人同時全身一僵,整杯紅酒悉數灑到她的裙子上。
葉棋言慌亂地找紙巾,方楚年臉色一黑正欲發作,唐余笙連忙打圓場,“得了得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睡美容覺。楚少爺,小葉同學我就帶走了,回見。”
方楚年一聽不干了,嚷嚷著,“唐余笙你過分了啊,潑你一杯酒,你就把我的人帶走,你怎么不干脆去搶啊?”
唐余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凡是我看上了的,就是我的。這么簡單的道理,就不需要我親自教你了吧。”
走出老遠她又折回來,從方楚年口袋里搜了根煙,叼在嘴上。
“哦對了。”唐余笙口齒不清地說,“以后不要再帶他來這種地方。否則,我會不高興的。”
上車后唐余笙一言不發,猛吸了口煙,狠踩油門,幾分鐘后,她把車停在經紀公司的宿舍門口,“回去吧,早點休息。”
葉棋言卻遲遲沒動,他臉色微紅,目不斜視地低聲說:“謝謝你,我以為……你會帶我去酒店。”
唐余笙輕笑起來,左手指節輕叩著方向盤,眼角眉梢染上幾絲嫵媚的風情,“那你想去嗎?”
葉棋言坐在副駕駛,是規規矩矩的學生模樣。脊背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蜷縮了又伸開。
他說:“我還沒準備好。”
不是“不想去”,而是“沒準備好”。
唐余笙懶洋洋地扭頭看了他一眼,語氣突然嚴肅起來,“你會火的,沒必要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委屈了自己。”
她俯身在車載置物箱里翻了很久,最后找到一張金閃閃的名片扔給他。“有事就給我打電話。當然,沒事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葉棋言道過謝,小心翼翼地把名片收好,又不放心地提醒唐余笙路上注意安全,這才下了車,一步三回頭地走遠了。
2
表面上看起來光鮮亮麗,飛揚跋扈的唐家大小姐,其實只是個私生子。
唐余笙的媽媽去世幾年后,生父唐世信才從孤兒院把唐余笙接回家撫養。不僅好吃好喝地供著,還百般容忍她的放肆招搖。
只因為唐余笙生得一副足以讓男人傾心的好皮囊,作為聯姻的工具再適合不過。
上個月唐余笙得知,她的聯姻對象,竟是金氏獨子金明軒。
圈子里人人皆知,金家少爺年少時有個出身貧寒的摯愛,卻不為家族所容,被強行拆散。從那往后他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自甘墮落,終日沉迷于酒色。
訂婚典禮安排在景城最豪華的酒店。唐余笙穿了件酒紅色釘珠絲絨裙,裙擺鋪綻及地,優雅嫵媚。
時候尚早,她不想去宴會廳充當眾人的笑柄,便隨便尋了個空房間坐下來。
唐余笙沉沉地閉上雙眼,只覺得頭痛欲裂,一顆心始終慌慌地亂著。
“喲,這不是我美麗的未婚妻唐小姐嗎?”金明軒推門闖進來,身邊還黏了位風情萬種的包臀裙美女。
他戴著墨鏡,穿了件粉色印花襯衣,扣子系得七零八落,身上不知道掛了什么金屬配飾,走起路來叮當作響,吵得人心煩。
見唐余笙并不打算搭理他,金明軒十分輕佻地伸手在她下巴上一勾,“我未來的金太太,果然是個名不虛傳的美人。”
唐余笙用力揮開他的手,咬牙呵斥:“別碰我!”
金明軒不屑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碰都不給碰,這結了婚以后還怎么同床共枕……”
“啪!”
忍氣吞聲從來都不是唐余笙的風格,她毫不猶豫地賞了他一巴掌,還附贈了一句好心勸告,“既然我給你臉,你就要知道要臉。”
話音剛落,有人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拉住他們,“你倆真是一對祖宗,外面那么多人都等著呢,鬧大了誰都不好過。”
金明軒不情不愿地被人拉走去換衣服,方楚年趁機伏在唐余笙耳邊輕聲說:“別生氣,他有包臀裙,你也有白襯衣。看我把誰給你帶來了?”
唐余笙聞言猛地一抬頭,看見葉棋言站在門口。他西裝革履,卻仍是一副清瘦的少年模樣。細碎的劉海垂在額前,一雙眼睛清澈通透,攝人心魄。
看到他,唐余笙亂了一整晚的心,瞬間穩穩當當地落回原位。
陌生又奇妙的感覺。
葉棋言一整晚幾乎寸步不離地跟在唐余笙身邊,他的話很少很少,被搭話也只是禮貌點頭,不作回答。遇到唐余笙被灌酒時,他便默默替她接過酒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唐余笙偶爾會回頭看他一眼,每回都剛好觸到他的視線。兩人相視一笑,宛如一對熱戀中的情人。
就這樣,明明是兩個人的訂婚典禮,最后卻演變成了四個人的荒唐鬧劇。
分別時,唐余笙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真是個演員的好苗子,別整天跟著那群練習生瞎練了,回頭讓老楚多給你排幾部戲演演。”
葉棋言的眸色暗了暗,最終也沒有說什么,只是順從地點點頭。
3
訂婚典禮過后,婚禮的日期也確定下來。最近這段時間,唐余笙不管做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
雖然對聯姻早已經有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但是一想到自己即將嫁給金明軒,唐余笙就有一口老血憋在喉嚨,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只能流連酒吧,買醉度日。
眼下嫁給誰她是無法做主了,但是作為女人,想把第一次給誰,卻是她自己說了算的。
有了這個大膽的想法之后,唐余笙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葉棋言。她把剩下的半瓶酒一飲而盡,仗著幾分酒勁掏出手機,給葉棋言發了一條消息,“晚上十一點海棠酒店2002,過時不候。”
反正不管她認不認,唐家大小姐包養小鮮肉的新聞,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既然這樣,她不如索性就坐實了這項罪名。
唐余笙到酒店的時候,葉棋言已經在等她,并且洗過了澡。他穿著浴袍,頭發沒有完全擦干,有水珠順著發絲滾落下來,沿著鎖骨一路落到胸膛。
被盯著看久了,他靦腆一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我可以叫你余笙嗎?”
面對這樣唇紅齒白,干凈清秀的美少年,唐余笙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腳下一軟,身體便失控地向前撲過去。
葉棋言趕緊伸手去接,她一頭栽進他的懷里,腦門“咚”的一下撞到他堅實的胸肌上,疼得她齜牙咧嘴。
不過這一撞,反倒是把唐余笙撞得清醒了不少。
倘若論起在圈子里的名聲,她其實比金明軒好不到哪里去。流連聲色場所,調戲小鮮肉,沒有人比她玩得更瘋。
她自己已然是臭名昭著,如果因為一時任性,把葉棋言這樣干凈純粹的人也一起拖下水,想想著實對他有些不公平。
唐余笙伸手環住葉棋言的腰,趁機揩了幾把油。“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
葉棋言全身僵硬,臉色微紅,認真地點點頭,“問吧。”
“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嗯。”葉棋言老老實實地答。微微揚起的嘴角弧度,瞬間溫柔了的眼神,把他內心的小歡喜小雀躍泄露得一干二凈。
被葉棋言這樣的男人喜歡,應該是件既溫暖又窩心,還特別奢侈的事情吧。
唐余笙心里隱隱一酸,負氣般從葉棋言懷里離開,翻身平躺在床上。
“你回去吧。”她閉上眼睛,聲線冷淡,“我今天突然沒心情了。”
4
唐余笙結婚前一周的單身派對上,她也數不清自己喝下了多少瓶酒,最后跟方楚年抱在一起,放聲大哭。
方楚年大著舌頭安慰,“想開點,聯姻就是家族使命,當成一項任務去完成就好。結婚之后該怎么玩還怎么玩,管他呢。”
送走東倒西歪的一眾人,唐余笙回家時發現葉棋言還躺在沙發上,眼神迷離,兩頰通紅,看樣子喝了不少。
“小朋友,醒醒,你還好嗎?”唐余笙走過去晃了晃他,見他沒反應,便開始了惡作劇。捏捏他的鼻子,揉揉他的臉,一番蹂躪之后,葉棋言終于迷迷糊糊地有了點意識。
“余笙,余笙。”他呢喃著,抓住唐余笙的胳膊,一用力把她帶進懷里,緊緊地抱住不撒手,像極了小孩子抱住心愛的玩具。
余笙承認她確實喝得比平時多,方才一通瘋鬧下來,大腦缺氧,人有些微微的眩暈。
但是以她的酒量,卻根本不至于醉,加之她的自控力,更不會醉得做出什么不清醒不理智的事情來。
葉棋言卻似乎是真的醉了。他把臉埋進唐余笙的脖子里,用牙齒輕輕地啃咬著她裸露的皮膚,手也開始變得不安分起來。
“葉棋言,你可不要后悔。”
唐余笙用力想把他從身上扒下來,沒想到這男人喝了酒之后力氣奇大無比,她被困在他的懷里,好不容易才偏頭直視上他的眼睛。
“你看清楚了,我是唐余笙,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
“你是,你就是。”他的眼睛里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眼神帶著幾分孩子氣的無辜和倔強。
他還說:“余笙,我要你……”
唐余笙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慶幸自己的酒量好,這樣她才可以在如此清醒的狀態下,感受著那幾乎要把她撕裂的疼痛。
第二天,唐余笙悠悠醒來,頭痛欲裂。
葉棋言穿戴整齊,坐在床邊。她身上也穿著睡衣,想來是他給換的。
“我會對你負責的。”他眉眼微垂,眉目間似乎藏了許多內疚自責,可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似乎還有一絲歡喜。
唐余笙全身酸痛,本想撐著坐起來,努力了幾次都沒成功,只好認命地由著葉棋言來扶。
“我不在乎這些,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反而安慰起他來,“把第一次給你,總比給那個王八蛋強。”
雖然從兩人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來看,明顯是葉棋言更占便宜,唐余笙還是隨手撕了張空白支票,簽了名字遞給他,“想要多少,自己填吧。”
說完她便去洗澡,脫了衣服才發現,脖子上、胸前都布滿了曖昧的痕跡,腰上更是有幾塊斑駁的青紫,一碰便疼得她齜牙咧嘴。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揚聲說:“對了,昨天聽方楚年說,你們公司有部電視劇要開拍,你想要男一號的話,我跟他說一聲就好。”
沒有得到回應,唐余笙出來時,發現葉棋言站在門口,正對著那張空白支票發愣。他抬頭望上她,臉色白得像要與那白墻融為一體,眼中的情緒深沉而復雜。
出門前,他背對著她,終于回答了方才的問題,“不用了,謝謝。”
唐余笙胡亂擦了幾把濕漉漉的頭發,覺得似乎哪里不太對,想了很久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對,便索性把這件事情拋到腦后。
5
唐余笙把自己置身事外,冷眼看著她和金明軒的婚禮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她干脆請了假不去公司,醒著的時候越來越少,醉著的時候越來越多。好像只有把自己灌醉了,就不用去面對即將到來的,所謂的婚姻生活。
婚禮前三天的早上,唐余笙宿醉醒來,接到唐世信的電話,他幾乎是怒吼著,讓她立刻滾回去。
一進門,唐余笙還沒來得及站穩,唐世信劈頭蓋臉地罵了一聲“不知廉恥的東西”,緊接著一個怒氣沖沖的耳光甩了過來。
想必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打得她一個趔趄,直接跌坐在地上,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
“今天一大早金家人就帶著照片來退婚,包養小白臉,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
唐世信手一揚,幾張照片像雪花一樣落到唐余笙身上。照片鋒利的邊緣劃過她的皮膚,瞬間滲出隱隱的血跡來。
她定了定神,撿起來看,竟是那夜她和葉棋言在客廳親吻纏綿,忘記拉窗簾,被人偷拍了。
好在葉棋言被拍到的只是背影,而她點兒太背,直接來了個正面大特寫。
唐余笙不由得慶幸,那夜一吻過后,葉棋言理智尚存,說沙發太擠,不舒服,便抱著她去了臥室。
否則現在擺在面前的照片尺度,可就遠不止如此了。
唐世信怒氣沖沖地問:“說,這小子是誰?我要讓他消失在景城!”
唐余笙反而笑意盈盈,滿不在乎地說:“喝醉之后的一夜荒唐而已,記不得是誰了。”
“恥辱!簡直是唐家的恥辱!”唐世信氣得手直哆嗦,“唐家的家產你一分錢都別想得到!”
唐余笙佯裝無辜,“說我就說我,打罵我都認。好端端地說什么家產,您是盼著自己快點死嗎?”
唐世信的吼聲回蕩在整個客廳,“滾!給我滾到海外分公司去反省!反省不好就永遠別回來!”
唐余笙把照片一張一張收好,整整齊齊地拿在手上。
她心里清楚,唐世信氣的并不是她的不自愛不知恥,而是對于唐家而言,她失去了做聯姻工具的資格,也就失去了唯一的利用價值。
從孤兒院里走投無路的孤女,到后來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唐家大小姐,唐余笙始終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所以也從來不怕失去什么。
國內也好,國外也罷,對她而言只是換個地方生活而已。
相比自己,唐余笙更擔心的是葉棋言,她并不想連累他,更不能再讓媒體捕捉到他們之間一絲一毫的聯系。
離開前一夜,唐余笙毫無睡意,漫不經心地收拾著行李,突然聽到急促的敲門聲。
葉棋言站在門口,身上還穿著劇組的服裝,跑得氣喘吁吁。
“怎么這么急……”唐余笙側身讓他進來,門“咔噠”一下關上的瞬間,葉棋言猛地貼身上來,把她圈在門后的一方狹小空間里。
少年的動作帶著十足的霸道,一雙眼睛璀璨如星,毫無遮掩地盯著她。
他抬手輕輕撫上她臉上的傷,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問:“為什么不接我電話?還疼嗎?”
唐余笙百年不遇地冷了臉,一彎腰從他的禁錮中鉆出來,“這么晚了還敢來找我,是想再被拍到,好跟我同歸于盡嗎?”
葉棋言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是我的,我會拿命保護你的。余笙,可不可以不要走?”
唐余笙心頭一震,她低頭靜默了一瞬,再抬頭時已換上一副嘲諷的模樣,“小朋友,我們不過睡了一夜而已,你就這么不拿自己當外人了?趕緊回劇組拍戲吧,錯過了這個機會,我也幫不了你了。”
葉棋言的眼角迅速泛起微紅,他徒勞地張了幾次嘴,最后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6
后來呢?后來葉棋言在唐余笙家門口坐到半夜,被巡邏的保安逮住詢問了半晌,還差點扭送到派出所,最后給經紀人打電話才把人領走,回去時模樣十分狼狽。
方楚年在電話那頭說:“依我看,明知他是個癡情的小朋友,你至少也該哄一哄才對,怎么能這么絕情。”
唐余笙坐在異國他鄉的露天咖啡館,看著終日陰陰沉沉的天空,聽到方楚年的碎碎念,忽然笑了。
“我就是個孤家寡人,在哪兒身上有多少錢都不妨礙我混日子,但是葉棋言不一樣,那么光明的前途等著他呢。你懂什么,我這是在幫他及時止損。”
也許從她明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卻還是義無反顧地把自己交付給他那一刻開始,她就錯了。
她不能一錯再錯。
唐余笙本以為,她會在國外孤獨終老,沒想到后來唐世信查出患有惡性腫瘤,病情進展迅速,他很快臥床不起,剩余的生命只能以天計算。
時隔五年,她像當初倉促離開時那般,匆匆回國,卻最終也沒能見到父親最后一面。
回國后的唐余笙,日子一度十分艱難。
唐世信兌現了生前的承諾,果然一分錢的家產都沒有留給她,唐家母子視她為眼中釘,三番五次逼她離開景城,而昔日的朋友為了不得罪唐家和金家,也紛紛跟她撇清關系。
更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因為唐世信去世和唐余笙回國,媒體又把當年婚禮前三天,唐家大小姐慘遭金家退婚的事情拿出來,重新炒了一波熱度。
帶著顯微鏡的追星女孩們,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當初那幾張香艷無比的照片上,那個看起來十分眼熟的背影,竟然就是如今的國民男神葉棋言。
一時間,唐余笙包養小白臉,葉棋言早年傍富婆的話題,每天都占據著熱搜排行榜的首位。
而緋聞事件的兩位當事人卻像約定好了似的,從頭至尾都選擇保持沉默。
唐余笙沉默,是因為她壓根無暇理會。她已經下定決心留在景城,拿出自己全部的積蓄,又東拼西湊借了一點錢,盤下一家歇業許久的農家樂,一個人躲到鄉下去,開始了如火如荼地改建。
葉棋言去看她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昏暗的白熾燈下,唐余笙正擼著袖子搬磚,臉上抹得大花貓似的。
五年后的現在,不管是唐余笙還是葉棋言,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她從一個張揚跋扈的大小姐,落魄到如今公認的唐家之恥,舉步維艱。而他從當年默默無聞的新人,變成萬眾矚目的明星。
如今的葉棋言,俊朗中更添了幾分成熟的氣質,舉手投足間都是得心應手的沉穩,跟當年單純無害的模樣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讓唐余笙不由覺得有些陌生。
不過她還是沖著夜空吹了聲響亮的口哨,故作鎮定地跟他打招呼,“大明星,好久不見。”
葉棋言站在原地沒動,他溫和一笑,“余笙,我若不主動來找你,你是不是會一直躲著不肯見我?”
的確,自從回國以來,葉棋言單獨或者通過方楚年跟她聯系過幾次,但是她每次都以各種匪夷所思的理由,拒絕見面。
看見他笑,唐余笙也沒來由地笑了。“現在景城,哪個不是避我不及,雖說我不介意蹭大明星的熱度,但是對你來說,不管是被我連累,還是被你喜歡的人誤會,聽起來好像都不怎么愉快。”
葉棋言像從前那樣眉眼微垂,“可是當年我剛出道的時候,不也只有你對我好?”
“嗐,我那只是舉手之勞,早就不記得了。”
倒不是她謙虛,而是唐余笙真的覺得,她當年除了一遍一遍地給方楚年洗腦,告訴他葉棋言一定會火之外,其他真沒做什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晚,你也不記得了嗎?”
許是磚搬多了,唐余笙雙手有些顫抖,腦海里自動跳出些少兒不宜的畫面。她臉色微紅,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注視。“那什么,不都過去了嗎?”
“過不去的。在我這里永遠都過不去。”
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張疊得整整齊齊的支票,唐余笙一看到便炸了毛,“敢情你是來找我算賬的?當年我富可敵國的時候你不去提現,現在我窮得叮當響,哪兒還有一分錢給你?”
葉棋言搖頭,“我不要錢,我想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薄唇輕啟,目光銳利,緩慢而堅定地說:“余笙,我要你嫁給我。”
唐余笙驚愕地看著他,像見了鬼似的,手不自覺地一松,幾塊磚一下子砸到腳背上,痛得她齜牙咧嘴,滿院子亂蹦,還不忘控訴,“當初不都說了嗎,不需要你對我負責!”
葉棋言連忙扶住她,鄭重其事地說:“我想你可能沒有搞清楚,現在的問題是,緋聞鬧大了,你需要對我負責。”
7
倘若讓唐余笙說出此生做過的荒唐事,大概件件都和葉棋言脫不了干系。
五年前她半醉半醒跟葉棋言睡了,五年后稀里糊涂跟他領證做起了假夫妻,如今又搬進葉棋言的別墅,在新婚燕爾時,過上了兩人分房而居的日子。
唐余笙偶爾會特別郁悶地想,當初她對葉棋言那樣絕情,如今他卻主動提出娶她,該不會是憋什么大招報復吧?
葉棋言的操作也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一直沉默的他,在被記者問到緋聞時,終于難得一見地開了金口。
“謝謝大家的關注。我和太太的陳年往事,實在不想占用過多的公共資源,請大家散了吧。”
此話一出,國民男神英年早婚的“噩耗”,又一次震驚了整個娛樂圈。
眼看著外頭風起云涌,葉棋言卻眼睛都不眨一下,十分淡定地帶著唐余笙參加私人宴會。
中途唐余笙從衛生間出來,在走廊上遇到了多年未見的前未婚夫,金明軒。
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副非主流的打扮,頭發一絲不茍,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倒顯出幾分青年才俊的模樣。
坊間傳言,退婚之后,金少爺又放飛了幾年自我,后來偶然一次機會與舊愛重逢,卻發現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人,再見也只是客套寒暄,早已沒了非她不可的執著。
他也因此收了心,回到家族企業一心一意學習打理生意,一直單身至今。
“唐小姐。”金明軒問,“不知道你會不會偶爾想一個問題,如果當初我們結婚了,現在會是怎么樣?”
唐余笙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覺得手被人輕輕牽起,葉棋言熟悉的聲音從身邊傳來,“她不會想這個問題,因為她現在已經是葉太太了。”
眼看著金明軒走遠,葉棋言才懲罰似的,與她十指交握,捏緊了又捏緊。
他頗有些不悅地說:“以后見了他記得躲遠點,不然我會吃醋的。”
唐余笙抬頭對上這個男人有些危險的目光,心想演戲就演戲,這么逼真干什么,害得她心臟怦怦直跳,臉也紅得要命。
剛回包間坐下,唐余笙便被方楚年逮了個正著。
方楚年神秘兮兮地說:“我最近又新簽了幾個小鮮肉,一米八大長腿,脫衣有肉穿衣顯瘦,晚上我組個局,你要不要一起去過過目?”
唐余笙眼睛一亮,隨即脫口而出,“沒……”
“咳咳。”身后突然響起葉棋言的干咳。
她聞聲扭頭看去,觸到他的眼神,心尖一顫,舌頭打了個轉。
本來想說的“沒問題”,變成了,“沒興趣,以后這種活動就不要叫我了,我最近有點那什么,社恐。”
方楚年看看她,又看看葉棋言,小聲嘀咕了一句,“難不成社恐這毛病也傳染?”
當年的葉棋言,給唐余笙的感覺就是個很好欺負的小朋友,眼眸明亮,人畜無害。
而如今他那張帥得慘絕人寰的臉,卻是喜怒難辨,讓人無端生出幾分忌憚。
唐余笙心里無比懊惱,這還沒怎么著呢,她怎么就被拿捏到了如此地步?
8
葉棋言這幾年拍了幾部大火的電視劇,外形演技都頗受認可,最為人稱道的,還是他沉靜如水的翩翩風度。
剛出道沒有名氣的時候,他只管勤勤懇懇磨練演技,后來演了幾部爆款電視劇,紅透了半邊天,他也還是真誠又慢熱的模樣,依然本本分分演戲。
只是他想低調,團隊卻不肯消停。本著宣傳一部劇,炒出一對CP的原則,葉棋言在新劇即將上映的時候,和劇里的女一號傳出了緋聞。
葉棋言一向十分反感用這種方式博眼球,這次卻意外地沒有提出異議,既不避諱在公開場合和女一號出雙入對,也沒有出面在媒體面前澄清,只是淡淡地提醒了經紀人一句,“注意分寸。”
看著葉棋言的緋聞炒得熱火朝天,唐余笙不免有些郁悶。
她原本以為葉棋言至少會向她解釋一句,沒想到他這陣子格外忙,平日里在劇組拍戲,還要跑宣傳,不僅電話沒有一個,接連十天半月都沒見到人影。
獨守空房久了,唐余笙莫名有些生氣,但又說不清在氣什么,有什么資格,以什么身份去生氣,只好把所有的不快都憋在心里,活生生憋出內傷。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和葉棋言只是假結婚,才過了幾個月,她竟然有了這么強烈的占有欲。
為了解悶兒,唐余笙干脆搬到鄉下的農家樂去住,親自挽起袖子招待客人,閑來無事就在院子里撒歡跑,追雞攆狗,沒個消停。
唐余笙跟客房部幾個小年輕打牌打到半夜,回房間一開燈,屋里坐了個人,嚇得一激靈,定睛一看,才發現是葉棋言。
他坐在沙發上,長腿交疊,身上有淡淡的酒氣,眼神倒是清明。“怎么在外面玩到這么晚?”
唐余笙原本就憋了一肚子氣,又看到他冷硬的臉,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想耍酒瘋的話,勞駕您換個地兒,我這房間太擠,恐怕施展不開手腳。”
葉棋言起身走到她面前,“生我氣了?”
看著眼前這張明知故問的臉,唐余笙終于忍無可忍,“葉棋言,當初被人偷拍,是我連累了你,所以你提出跟我結婚,我沒有拒絕。只要能幫得上你的,只要你說了,我都愿意去做。”
她眼圈通紅,聲音帶了幾分哽咽。“你在外面彩旗飄飄,我管不了。我就想知道,我們的婚姻什么時候走到盡頭,你什么時候才能還我自由身?”
葉棋言越往后聽,眉頭鎖得越緊。“自由身?想都別想!”
他傾身吻上她的唇,懲罰似的力度,近乎撕咬。
一吻結束,唐余笙已然哭得梨花帶雨,她賭氣一口咬在葉棋言的肩頭,用無言的方式發泄著私憤。
葉棋言疼得直吸氣,還是雙手把她圈在懷里,放柔了聲音哄著,“好了好了,余笙,不哭了。這次是我不好,我跟那個女演員真的什么都沒有,只是想看看你會不會在意。”
唐余笙松開他,垂下頭含含糊糊地說:“我在意又怎么樣,現在的我不比過去,沒錢沒身份沒地位,娶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他摟著唐余笙在沙發上坐下,摸摸她的腦袋,“你雖然比我年長幾歲,怎么像個小孩子似的渾身冒傻氣?我愛你,我喜歡你,我想照顧你一輩子,這就是我娶你的全部理由。”
眼看著葉棋言的吻又要落下來,唐余笙雙手撐住他的胸膛,稍稍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冷靜,冷靜。我有個問題。當年你的喜歡那個人,后來你們怎么樣了?”
葉棋言嘴角噙著笑,眼睛微微瞇起,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問這種問題?”
唐余笙被他看得不自在,低頭小聲堅持,“我第一次約你去海棠酒店,你自己說的,你有喜歡的人。”
“沒錯。”他點點頭,“后來她丟下我,一個人走了五年。”
唐余笙愕然,葉棋言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幸虧老天眷顧,五年之后,她還是被我騙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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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系越親密,唐余笙就越發現,人前沉著穩重的國民男神葉棋言,在她面前其實還是當年那個眼神清澈的少年。
下午唐余笙工作的時候,葉棋言打來電話,聲音嘟嘟囔囔的,像個委屈的小孩子一樣,“余笙,你不在家,我一個人睡不著,頭好疼。”
她奇怪大白天睡什么覺,不放心地追問了幾句,才知道他是昨天拍了一夜淋雨的戲,今天不舒服,向劇組請了假回家休息。
唐余笙一聽急了,也顧不得什么,一路飆車回家,看到葉棋言蜷縮在沙發上。
一見到她回來,他二話不說便伸出雙臂把人帶進懷里,下巴抵在她的肩頭,呼吸又急又重。
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她感覺到葉棋言體溫高得驚人,試探著把手貼近他的額頭,果然燙得可以煎雞蛋了。
“葉棋言,你發燒了。”她晃了晃他,“你好好回床上躺著,我去給你找退燒藥。”
沒想到生病的葉棋言黏人得很,他像樹袋熊一樣抱著唐余笙不撒手,她站起來,他也跟著站起來,她走一步,他也跟著走一步。
唐余笙被他鬧得沒了脾氣,只好拖著這個巨大的人形掛件,艱難地挪回臥室,翻箱倒柜地開始找藥。
中途她一不小心碰翻了一個儲物盒,一沓明信片和照片嘩啦一下散落了一地。而那照片上,正是她和葉棋言纏綿的場景。
唐余笙頓時紅了臉,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那年那夜兩人的肌膚之親,急忙推開葉棋言,彎下腰手忙腳亂地去撿。
這照片,她原本打算私藏。等老了,廣場舞跳累了,還能坐下來拿出照片跟人吹噓,你唐奶奶永遠是你唐奶奶,年輕的時候也是泡過明星的。
“那什么,你可別多想,我就是留個紀念。”唐余笙弱弱地解釋。
“紀念?”葉棋言邊說邊又靠近她,嘴唇貼上她的耳邊,聲音低沉而沙啞,“這有什么好紀念的,只要你想,隨時隨地都可以。”
不等唐余笙反應,葉棋言就彎腰把她打橫抱起,放到床上。
她剛想說“你還生著病呢”,下一秒他就傾身覆上,毫不猶豫地堵住了她的嘴。
唐余笙在葉棋言的懷里醒來,感覺到身邊的男人呼吸平緩,體溫好像已經恢復了正常。
她用指尖描摹著他英挺的鼻梁,懶懶地問:“葉棋言,你老實交代,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我有非分之想的?”
“唔,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大概是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時候。”
葉棋言剛睡醒,說話時帶了一點鼻音,他的聲音聽進耳朵里,莫名溫柔了不少。
“你知道的吧,我是模特出身,沒有學過表演。剛入行那陣子我特別迷茫,每天都琢磨著怎么和經紀人攤牌,說我不干了,想放棄。那天遇到你,你替我解圍,開車送我回去,還說我一定會火。我就像被點燃了一樣,無端生出千萬種野心來。那時我想,如果可以跟你并肩而立,付出多少都值得。”
唐余笙在被窩里悶笑出聲,“那你肯定沒有想到,有一天你終于爬到了我的高度,卻發現我已經一落千丈,直接跌進谷底了。”
“不怕。”葉棋言刮了刮她的鼻子,“把手給我,我保證這輩子不管走到哪里,都會一直牽著你。”
唐余笙依言把手抬起來,卻發現無名指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沉甸甸的鉆戒。
葉棋言牽起她的手,放在唇邊深情一吻,“那時我最大的野心,其實是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和余笙共度余生。”
作者:趙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