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網消息(記者 闞純裕):周五下午三點半,還沒到打工人的下班時間,位于北京市西城區的一個親子廣場卻漸漸熱鬧起來——放學了,無數背著書包的小學生從轎車里走出來,呼啦啦涌進課外班的大門。書法、舞蹈、輪滑、畫畫乃至跳繩,家長和孩子的一切課外班需求都能在這里得到滿足。機構的營業時間大都從下午兩點鐘開始,培訓老師的課表也隨之展開。
一位站在跳繩培訓館門外觀摩孩子上課的家長對央視網記者表示,跳繩培訓課大多為20—40課時,她花6880元給孩子報了30節課,希望孩子能掌握跳繩技能,在學校的體質測試中獲得更好的成績。
(孩子們在上跳繩培訓課 受訪者供圖)
從十幾塊錢的投入發展到幾千元的培訓課,一條繩子如何拴住家長的錢包?跳繩產業又是如何起飛的?這項看起來練一練就會的技能,花6880元報班學習,值嗎?
報班原因五花八門 但都繞不過“要考”
2014年,新修訂的《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標準》納入跳繩項目,隨后越來越多的省市將其納入中考。對于各地的小學生來說,體質測試是每年必須邁過的臺階,體測結果除了各單項加權總分100分以外,還有附加分20分。按照規則,這個附加分只能來自于跳繩。要獲得“三好學生”,必須達到《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標準》優秀等級。
小學生評優離不開它,中學生升學也離不開它,和其他任何納入到考試范疇的科目一樣,跳繩匯聚了無數家長的目光。
2014年《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標準》中的跳繩評分細則
“小學入學面試的時候就要考跳繩,我們在家里教不好,樂樂媽媽又對他期望值很高”,說這話的時候,姥姥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在教室里跳繩的樂樂,在長達80分鐘的課程時間里,她一直在培訓館門外徘徊,透過落地窗關注孩子的一舉一動。
邱騫是整個親子廣場里為數不多的中年男性家長,從武漢大學本科到北京大學碩士,他認為“學習本身就是一場游戲,只要孩子找到了他的樂趣”。為了培養孩子安迪的學習習慣,在數學、語文、書法、游泳、鋼琴課外班之外,他和妻子會在休息時間帶著孩子閱讀英語書目。安迪在班里排名靠前,但邱騫從未感到滿意,“家長都希望孩子在全市是比較前面的,不僅僅是班里。”
邱騫觀察到,安迪對跳繩很有興趣,在報班之前就可以跳到100多個。對于小學一年級的學生來說,這個成績已經達到滿分標準,但邱騫和妻子還是決定給安迪安排跳繩課程。“畢竟有考試,學校老師又要求每天都要保證運動量,既然每天都要跳,不如來找稍微專業一點的老師。而且我怕他的姿勢不對,對他的成長造成負面影響。”邱騫說,媽媽們之間都會交流,安迪班里跳繩成績最好的同學就在這里上課。“是挺貴的,不便宜,一開始我也覺得沒必要報,但比較焦慮的家長可能就是要費點錢。”
安迪很快下課了,請假出來陪孩子的邱騫要再回到公司繼續工作,提前下班的元寶媽媽與他擦身而過。相比安迪,元寶擁有更加緊湊的日程表,從周一到周六,圍棋、輪滑、鋼琴、畫畫、跳繩、數學、英語,課外班從無停歇。元寶媽媽表示:“從兩歲開始,元寶就開始上課外班,我們大人上班比較忙,沒有時間陪孩子,機構里有小朋友,大家一起上課就相當于邊玩邊學。”
元寶一個月的課外班支出就超過5000元,再加上一個跳繩培訓似乎順理成章——“我家孩子很要強,門門功課都是優秀,唯獨體育是80多分,所以她自己也想報班”,元寶媽媽說:“一個是學校要考,第二確實能鍛煉身體,提高心肺功能。我們在家里不會教她,干脆報個班,和鄰居家的小朋友一塊兒上課。”
元寶爸爸一開始無法理解妻子的想法:“跳繩不是是個人就能跳嗎?還要花錢嗎?”但經過數次討論之后,他意識到這是個投入產出比的問題,讓孩子嘗試廣泛的可能非常有必要,不上課也能跳到一分鐘100個,但幾千塊錢投進去可能就是調整姿勢,效果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他最后補充:“學校很重視跳繩,所以我們要快速地提高。”
全國跳繩運動推廣中心是國家體育總局社會體育指導中心授權成立的負責全國跳繩運動發展的專門組織機構。該委員會培訓部負責人戴永琴告訴央視網記者:“中考和體質測試進一步加速了跳繩的火爆發展。我們推廣中心是2012年成立的,當時一年也就一兩站教練培訓,但每一年培訓班都越來越多,到今年4月,一個月時間全國各個地方就有10多站培訓,來參加培訓的有大學生,也有其他項目的教練。”
打開全國跳繩運動推廣中心的官方網站,“1小時1節課收費2000元!如何躋身火爆的跳繩市場?”的文章標題極為奪目。目前,全國跳繩教練員近4萬人,但負責培訓教練員的訓練師不到200人。
需求與供應之間存在缺口,這個市場還在保持擴張,源源不斷的新學員試圖跨過教練的門檻,在這個走向風口的產業里分得一小塊蛋糕。
會與不會只在一線之間
北京體育大學教授、2014年《國家學生體質健康標準》制定牽頭者張一民對央視網記者表示,把跳繩納入標準出于很多考量,跳繩對于孩子的神經系統、心肺功能能夠起到鍛煉作用,同時還是一個理想的全身運動手段,既不會給全國各地的家長造成經濟負擔,也不要求很好的訓練場地,“所以把跳繩在小學階段作為一個加分項目,你經常跳,你得了100分你還可以繼續跳,跳完了就給你加分。”
張一民帶領團隊在全國17個省市展開調研,最終根據13萬學生的數據確定了測試項目和標準,“我們制定標準有一個基本原則,只要在學校里堅持上體育課的孩子,都能保證及格,經常鍛煉的小孩能夠得到更高的分數。我們當時希望孩子們從小學一年級一直跳繩到大學。”
而一家全國連鎖的跳繩培訓機構北京分部負責人劉雷總結:“目前來上課的都是4—14歲的孩子,近三成家長是為了通過考試給孩子報班。”
這家在2009年成立的專門針對跳繩項目的培訓機構,自跳繩納入體質測試后迎來了高速發展期,“整個市場對這項運動有了了解的意愿”,目前公司已經把業務拓展至全國各大一二線城市,僅在北京一個城市,就已經設立了5個校區,接待超過5000名學員。
盡管在各式各樣的科普文章里,跳繩擁有繁多的技術細節,但在家長眼里,評判的標準就是“一分鐘跳多少個”。 超出家長們的預期,安迪“三五節課以后就達到了200個”,元寶“兩三節課就從只能跳80個增長到了滿分標準”。
在社交平臺上做跳繩科普的博主云十也表示:“初級的技術門檻并不高,有孩子從不會跳到能跳10來個,也就一個月的時間;會跳但跳不多的,調整一下姿勢,練一周就能有特別大的改善。”碰到有“繩友”在線請教,云十都不吝解答,這些問題一經點撥往往能夠立刻改善。根據云十的經驗,從一分鐘跳繩120個到180個,只需要一次調整動作、一周的訓練時間即可到達。
一方面是為了改善自身的健康狀況,一方面是為了教會要上小學的孩子跳繩,云十去年通過自學拿到了全國跳繩教練員初級證書,“趕上疫情只需要線上上課,一周的時間每天晚上8—10點上在線課,周末考試通過就可以拿證了。”
目前,云十在自己練習的同時免費為小區里的孩子們授課,他想在積累足夠的案例后轉型成為專職的跳繩領域自媒體,“跳繩的入門門檻不高,但是想吸引眼球得下真功夫練”。
全國跳繩運動推廣中心培訓部負責人戴永琴也表示:“只是為了測試合格的話,報幾節課就夠了,但我們要明白,跳繩不僅僅是為了通過體質測試,它本身就是一項優質的體育運動。目前,家長們對跳繩的認知不夠深入,這其實一定程度上制約了跳繩行業的多樣化發展。”
“一名合格的教練不僅是技能合格,還需要作為一名體育教練具備的綜合素養;而且跳繩又分為速度、個人花樣、車輪跳、交互繩,花樣有包含基本動作、步伐花樣、多搖花樣、纏繞花樣、放繩花樣,而且還要結合力量和體操,如果一名教練要掌握所有的跳繩技能,是需要付出時間去練習和鉆研的。”戴永琴補充。
“體育不要急功近利”
在云十眼中,跳繩產業是絕對的朝陽產業——“首先有政策支持,大人不跳小孩也得跳,要跳出好成績就需要指導,更何況跳繩可以減肥,在社交平臺上熱度很高,跟跳繩相關的產品從頭上戴的帽子到腳上穿的鞋再到跳繩用的墊子,太多可以發掘的商機了。”
但在教孩子們跳繩的時候,云十并不強調考試或者成績,他更注重激發他們對于跳繩的興趣。“第一件事不是跳繩是搖繩,女孩子就叫大風車,男孩子就叫無敵風火輪”,跳繩的動作轉化成孩子們熟悉的名詞,他們的接受程度也會隨之提高。
張一民強調:“家長應該放平心態,這個標準的初衷是引導孩子們全面鍛煉,而不是只練跳繩。”他表示,如果只練跳繩而下肢力量跟不上,孩子的膝蓋軟骨也會受到損害。
張一民建議家長為孩子們增加一些輔助訓練,靠墻靜蹲、負重練習都是不錯的選擇。“我女兒小的時候準備考試,我就給她買了一公斤的沙袋,一只腳綁一個,這也能間接在日常生活中鍛煉下肢力量。”
元寶爸爸也準備給女兒換一個體育項目培訓班,“體育肯定是長期的一門功課,在她沒有找到自己的興趣之前,我們會不斷探索,只要重視體育,把它看成和文化課一樣重要的話,可能就不會把那個錢當回事。”
(花樣跳繩練習 受訪者供圖)
“體育還是不要急功近利,體育是促進孩子健康成長的重要手段,國家搞健康中國的目的是希望我們每個人養成鍛煉的習慣,作為一種生活方式,大家積極鍛煉,身體好一點。”張一民希望看到,中國的孩子真的能做到每天鍛煉一小時,周六周日家長和孩子一同出門活動,每個人都有一項自己擅長又喜歡的體育運動,在這個過程中,樂趣和健康的重要性遠遠大于考試成績。